午城

你好!有空写写,抽空翻译,回复很慢
-
已累死
Ao3@cheereese

「生贺/周黄」墓上点灯 (下)

代发Y:“写完下章觉得自己仁至义尽恩断义绝吾命休矣。”→10,0006字


*cp味寡淡如清汤的战争paro

赶剧情的上章(请忽略我)交代背景。

----------


       兴欣驻扎在最不显眼的地方,半陷在倾斜的山壁里,远远地注视着群岭蔓延的方向。乳白色的薄雾顺着脊线从山尖逸出,就像顺着群山的线条展开了一双半透明的翅膀。

 

  黄少天回到兴欣扎营地时晚餐已经结束,苏沐橙靠坐在一个布满弹孔的单兵掩体边,正抓起一把雪简单地清洗饭盒,然而被止血绷带束缚住的左肩让她的动作稍显迟滞。黄少天帮她铲起一捧雪,苏沐橙抬头对他笑了笑,旋即疑惑地问:“你没回来吃晚饭?”
  “没有啊,我提前打了面到外面吃去了。”黄少天答。
  “哦,那真可惜,”苏沐橙笑,“叶修弄到了米,我们今晚喝粥。”
  “啥啥啥啥啥啥啥啥啥啥啥?”黄少天抓狂,“叶修又搞什么?不是说自己无产阶级吗怎么我一走他就堕落成资本主义啦?”
  “我又怎么着惹你了?”叶修问,他刚到战地医院转了一圈回来,整个人看起来跟刚刚徒手挖过猪心似的。

  事情是这样的。
  在黄少天穿过森林的两个小时里,愁着没米下锅的兴欣队长叼着烟,拎着一杆没有子弹的鸟枪出门,然后扛回了四袋大米。
  坊间传闻叶修队长连续跋涉了五公里,打劫了货运火车。
  “我什么人,用得着打劫吗?”叶修不满。
  “你什么人?”黄少天一手叉腰一手前指作茶壶状,“非法持枪,蓄意抢劫,妨碍交通……”
  “就你了壮士,下次去卧轨求米。”叶修说。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家喻户晓的故事叫卧冰求鲤。
  黄少天的脸绿了。

  “你又是怎么回事?”苏沐橙问,看着叶修的指尖上嘀嘀嗒嗒地流下血来。
  “有个新兵炸了腿,给他切了。”叶修言简意赅。“少天,催一下你队长,再不把物资运来全部伤员都得砍腿了。”
  “我去问问,无线电呢?”黄少天环顾四周,但是掌管通讯的乔一帆和安文逸都不在。
  “去前线找,那群兔崽子连老夫的专用机都抬走了!”魏琛怒道,坐在一捆四管机枪上狂暴地拍着用防水布盖着的弹药堆,看得蹲在一旁的罗辑心惊胆战。
  “哦,你的酒馆老板娘。”叶修说。
  “哦,你的酒馆老板娘。”苏沐橙说。
  “哦,你的酒馆老板娘。”方锐说。
  “都闭嘴。”魏琛说。



  “后来呢?”医务兵问。“鹿。”
  “后来我发现那头鹿总是在偷吃我们营地的秧苗,”黄少天说,他像摇拨浪鼓一样左右旋转着铁皮饭盒,铁勺和半流质的雪混合着在饭盒里当啷作响。“蓝雨就指望这些速成苗了,那会儿我们的军粮都是自个儿种出来的。我们试着赶跑它,或者做些围栏之类什么的,但是拦不住它。那家伙一口气吃了我们几乎四天的口粮,妈的,饿得有个年纪小的吞枪了,所以后来我开枪杀了它。”
  他伸长他的腿,像是为了舒缓一下久坐的不适,“喏,就是这双靴子,就是用它的皮做的。”黄少天低头看那双不适合雪地行走的圆头旱靴,他本应在接到来兴欣战场的命令后就扔掉这双靴子以减轻行军负重。
  “那头鹿,真的很像?”医务兵问,他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
  “特别像,我那时觉得要是我打死了我家乡那些鹿,它们也就差不多那种鬼样子,眼睛湿湿的。”黄少天坦率地说,交叉双臂抱在脑后。

  天色转暗,淡金色的阳光颜色转浓,变沉。
  医务兵盯了他一会儿。黄少天突然发现他的眼睛也很像鹿,看起来澄净得有点无辜的样子,但是这种“澄净”更像是眼球本身的特质,与本人所作所为无关,那只鹿能以无辜的眼神糟蹋完他们活命的粮食,这个人也能用一副无辜的眼神一针见血地直截了当地掀人伤疤。
  虽然他也没什么所谓就是了。
  医务兵的视线游离了一下,然后说:“……手指怎么了?”他看着黄少天交叉在脑后的手指,那双执掌冰雨的手在极度严寒下龟裂出一条条小裂口,硫磺染黄了血肉。
  黄少天摸不准他这是在转移话题还是医务兵的职业病,就顺着答下去:“不太好。”
  医务兵点点头,从医务兵制服配套的腰间小包里摸出一支药膏,看着黄少天。
  黄少天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指,抱怨:“我刚从战线下来时差点以为手指要被剪掉了,结果医师给了我一盅热酒精就把我放生了简直毫无人性……”他很适应这样的相处模式,以前喻文州与他搭档时也常常帮他上药,不过喻文州的效率实在略低,每回儿黄少天都被迫带着半截手指的药膏冲锋陷阵,就像无指手套只戴了指一样。
  医务兵怔了怔,略微迟钝地拧开盖子。
  黄少天留意到他的手型相当好看,十指也很灵活,让他想起叶修的手,这两个人的手都让他察觉到某种力量感,不过一个医务兵有这样的手也实在违和,倒不如说,五号会选择成为一个医务兵也是蛮奇怪的,他的成绩应当不错。
  “不错嘛,挺舒服的,你很会按摩啊。”黄少天称赞,活动一下手指。

  “……嗯。”周泽楷回答,心想其实他的医疗技能也就只有这个能拿出手了。毕竟作为最强的火力手,周泽楷的作战任务比任何人都重,被过热的枪管烫伤的、磨损破皮的,被染进血肉的火药灼伤的手指当真是十指连心地痛,不自己胡乱涂涂,完全无法入睡。
  “你要回去啦?”黄少天问。
  “嗯。”周泽楷答。他已经逗留得太久了,贴着小腿肚的通讯器的连续震动让他的腿部都开始感到发麻。
  “我也没什么好还礼的,就给你点火光好了,你还要走很长一段路吧。”黄少天说,示意周泽楷去摸他的口袋。
  周泽楷摸出一包烟。
  “咳咳!”黄少天清了清嗓子,“那啥,那是叶修的烟……总之我就顺手摸来了,你拿来泄愤什么的也可以,这玩意儿多少有点光……”说着说着他自个儿都心虚了。
  周泽楷小小地笑了笑,“足够了。”他掏出一管火药粉,熟练地挑开安全扣,在盖子上倒出了一些黑色粉末。手一翻一覆,粉末、金属碰撞,火光炸开。周泽楷手指一转,卷烟的顶端擦过火星。烟头上爆起火焰,莹莹如豆的一点红光照亮了以此为中心的一小片黑暗。

  黄少天看着他点烟,觉得这人点个火都跟挑花似的。
  黑发的医务兵珍惜地拢着那点小小的火光,就像捧着一盏小小的灯,走向高地的另一端,走向战争的另一端。

  太阳将落,那些战争机器,那些雪,那些电线杆,组起来就像一幅巨大的剪影。
  黄少天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突然翻身骑上那架侧倒的坦克,极目望去。
  越过躺倒一地的机械,越过高地泛着雪光的边缘,越过垂下的电线,黑得深浅不均的森林顺着大地的脉络蔓延。
  一点红光在那片黑影中时隐时现。



  黄少天弓着腰,一路从战壕里小跑过去,双手兜在衣袋里,注意着不要把指尖上的黄色药膏蹭掉。
  “中将!”几个士兵放下手里的弹药箱,敬礼。
  “免了免了免了,无线电呢?”黄少天问。
  “顺着电话线走。”有个靠着煤油灯的中士答。
  一个戴着少尉肩章的人拧了他一把,“你傻啦,这里的电话线还没架。中将,走这边。”
  伍晨拧了一把衣服,摸起一把浸在泥水里的口琴塞进衣服里,低头钻了出去。
  “有时间吹口琴,近来G盟的进攻力度真的放缓了很多嘛。”黄少天说,跟着他从一个弹坑跳到另一个弹坑。
  “嗯……”
  黄少天马上想起高地上那个说话不太利索的医务兵。
  伍晨犹豫了一下说:"其实这个口琴不是我的……是我同一个班的战友的,不过他死了。"他看起来有点年纪了,不过也可能是战争给他刻上了不该有的皱纹。"第一线战壕给空袭炸塌的时候他就在里面,活埋了,口琴和他的膝盖给炸出来了,人没出来。"
  他的口吻有点麻木。

  怀揣着死去战友的口琴的准尉在战壕里和他握了握手,然后爬出去了。
  "你要连接去哪里?"乔一帆蜷缩在猫儿洞里疲惫地问,他一头扎进这里就没出来过,天南地北的指令有条不紊地从他手中流散,但通讯员本人的精神状态已经成了浆糊一团。安文逸已经直接倒在衣服堆里睡着了,脸因为过度疲劳变成了青灰色。
  "蓝雨,番号是……"黄少天把头探进洞里说,一点都不介意把自己队长的机号透露出去。
  乔一帆调试仪器时,黄少天用战地观察镜看了一下河对岸的敌军。似乎是心中依然有所戒备,躺在冰河面上的尸体依然无人收拾,对岸影影绰绰有几个人正在搬运些什么,不过那些该死的火箭炮倒真一个都没冒头。
  "好了。"乔一帆钻出洞说,煤油灯的一点微亮都扎得他久未见光的眼睛一下子有点发红。
  黄少天爬进洞里,随随便便地把怪模怪样的听筒扣在耳朵上,找了半天才从一团绕起的线圈中找到收音的地方。平日里心思细致的乔一帆肯定会把线路梳整得井井有条,但这回这孩子估计是累惨了。
  喻文州的声音即使在半米高雪地急行军中仍四平八稳,相比之下旁边抓着一匹马的侧面当拐杖,却不幸被马拖着跑的宋晓扑哧扑哧的喘息声像拉风箱一样极大地干扰通讯。
  喻文州跟着装载着无线电的雪橇跑,一边跟黄少天计算了一下行程,说大概不超三天。
黄少天嗯嗯哦哦,道了别后挂断通讯,想了想从猫耳洞里伸出头,结果看到乔一帆已经和安文逸倒成了一堆。
  啧啧,可怜哟。黄少天缩回头去,笨拙地试图拨通兴欣驻扎地地番号,被闪成一片连连看的按钮迷花了眼。
  接通的人是莫凡。
  "叶修呢?"黄少天蹲在无线电前问。

  这真的是一个巧合,接起无线电的可以是苏沐橙,可以是老魏,可以是方锐,甚至可以是脑子脱线却因为莫名直觉总能紧跟叶修脚步的包子也好,但接起无线电的偏偏是与兴欣有点脱节的莫凡。

  于是莫凡不假思索就把那件兴欣全员本都应心照不宣的事倒了出来:
  "和罗辑关榕飞开会。"
  和罗辑,关榕飞开会?罗辑,关榕飞?
  作为联盟最知名的机会主义者,黄少天即使脑筋不是超一流,但抓重点的能力绝对杠杠的。
  罗辑是全联盟最年轻但也是屈指可数的理论型高级技术人员,关榕飞是全联盟的第一专家,经验型高级技术人员,喻文州曾评论说这两个人加起来相当于兴欣的四个师。
  但实际上这两个人联合起来的时候很少,因为他们分开各带领一个技术部门在长期来看才是最高效的,而现在兴欣的左右脑汇合了,还加上一个四大战术师之首的叶修。
  这可不像是停战前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气氛,反而像是在敲响决战前的丧钟。

  黄少天啰啰唆唆地转告了喻文州的判断,莫凡以莫大的毅力抑制了挂线的冲动,巍然不动地听着黄少天说完了"就是这样啦我在下面转转再回",才按下了挂断键。
  黄少天神色如常地拔下听筒,他早就习惯了被别人一挂再挂。中将爬出猫耳洞的动静惊醒了乔一帆,尽忠职守的年轻人像被揪了尾巴的的兔子睁着红红的眼睛蹦起来,不小心一脚踹醒了安文逸。
  两个面皮薄的通讯员涨红了脸为自己的失职道歉,弄得黄少天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成了黄扒皮,正挥舞着地主的鞭子威胁可怜的童工天不亮就爬起来干活。
  可怜的童工继续钻进洞里待命,黄少天复又用观察镜看了对岸一眼,才发现冰面上的尸体有点多。
  待会儿得去踩踩,要是最薄处能承住他的体重就得再炸一次冰面了,免得让G盟的侦察兵溜过来。黄少天嘀咕,莫凡透露的消息让他一下子从和谈那种微醺的松弛气氛中惊醒,几乎又再次神经兮兮地紧张起来。

  先前那双圆头旱靴换了下来,兴欣翻给他一双钉着铁掌的皮靴,似乎是从死人脚上扯下来的,混合着矫揉造作的肥皂味和生物油脂被高温蒸煮后的怪味。
  这个夜晚多少有点温暖,一阵夹着雨点的疾风吹散了厚重的白云,几天以来月光第一次落到冰面上。黄少天小心翼翼地感受着脚下的暗流,铁掌在有些融化的冰面上有些打滑。
  对面的G盟军队在河岸上堆起了大量的松木,点燃了几百堆篝火,这些篝火并不是用于他们取暖,他们此刻一定已经远离了火堆,这些火唯一的用处是遮蔽敌方的视线。黄少天极力盯着对岸时他只能看到这些篝火,这些篝火以外的一切事物都陷入了茫茫黑暗,让他根本无法掌握敌军的动向。
  心眼特多的兔崽子。黄少天咕哝,琢磨着待会儿让苏沐橙带着炮兵发射几个照明弹,虽然他明知在灿烂火光的同化下照明弹的光至少会被削弱一半。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歌声,从很远很远的群山的另一边传来的歌声。这歌声并不清晰,却很厚重,想必是因为过于遥远而模糊,却又因为无数人声的汇聚而被赋予了穿越不可逾越距离的力量。
  战壕那里乔一帆迎着火光直起了身,黄少天向他打手势问是否一切安好,他回应:一切都好。然后乔一帆似乎显得有些苦恼,开始缓慢地比划一些奇怪的动作,这绝对不是军队流通的指令手势,更像是小孩子临时想出来的试图表达些什么的暗号。
  黄少天一边瞄着对岸,一边回打手势:?
  乔一帆为难地想了想,遥遥地对他一拱手。

 

  "新年快乐。"有人对他说,隔着十几米的距离。

  黄少天第一反应不是回应而是举枪,直到准星瞄准了对岸那人他才后知后觉地回答:"什么?已经新年了吗?"
  那人做出投降的手势,表示自己并未有恶意,逆着火光他的面容隐藏在阴影里,唯有那大理石雕像一样俊美的五官隐隐在夜色里被勾勒出了轮廓。
  乔一帆往这里看了一眼,似乎比打手势时更加左支右吾,但叶修似乎给了他什么指示,那孩子捂着听筒又钻回去了。
  "哦,是你啊,原来你不是医务兵,之前穿着医务兵的制服做什么。"黄少天问,他才明白乔一帆为何刚刚比划得乱七八糟,军队的指令手势里没有"新年快乐"这句话。
  黑发士兵歪歪头,说:"洗了。"他一身笔挺干净的深灰色制服,肩章还没来及别上。
  ……这人一定是一个跟那个张新杰一样的洁癖,才会刚开始和谈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洗军装。
  G盟的洁癖怎么那么多。黄少天想起兴欣胡子拉碴的魏琛,满地打滚的方锐,一身血到处晃荡的叶修,再想想G联灰头土脸的特种工兵雷霆部队,鼹鼠一样到处打洞神出鬼没的虚空部队,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女兵特多的虚空和他们家教良好的蓝雨看起来干净些。
  "你也新年快乐啊。"黄少天说,放下枪口,虽然仍警觉地倒提着枪,但语气轻松了许多。
  那人想了想,大概是嘴笨不知道怎么回应,于是快速地又回了一句:"新年快乐。"
  黄少天:"……"

  歌声的旋律渐渐明朗,是一首民间的《新年颂》,南方和北方的孩子都会唱。
  黄少天突然不说话了,就像他无数个蜷缩在战壕里的日子一样,在硝烟、火光、寒冷之中,他突然怀念起家里柠檬汽水和冰棒的味道。虽然这里这么冷,行军之后脚趾都变成了灰色,皮肤冻成木板状敲之有声,但是在上下牙拼命碰撞时他依然那么想念冰凉的汽水,还有一咬下去牙齿都麻掉的冰棍。
  黑发士兵在岸边坐下来,面对着歌声传来的方向,虽然高踞的山峰挡住了他的视线。在他的脚边,低矮石柱上系着的泛着暗蓝色光泽的铁链曳进暗蓝色的河水里,铁环叮叮的声音没进流水之中。
  他也会唱这首歌吧?在这样的的场景下他会不会也在胡思乱想?在他的想象里,出现的该是披着云衣的雪山,折射着阳光的玻璃教堂尖顶,火上翻滚着的奶油浓汤吧?
  黄少天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出神地看着黑发士兵身后火堆中迸出的几颗白色的火星,用力闭了闭眼睛。
  下一秒他就睁开了眼睛。

  爆炸。
  大爆炸。
  人类亲手引导出来的可怕力量将黄少天整个抛了出去,他的眼前一片白光。他想起那个人身后的火堆,对了,松木的爆燃绝对不会出现白色火星,纯白色火焰只能是化学产物。
  可是晚了,他看到爆裂的火光吞噬了黑发的士兵。
  黄少天在空中连着两个滚将自己扔到战壕中,脊背重重地撞在土壁上,但那一瞬间他感到另一种虚无的痛,其实应该也不痛,他早就习惯了。
  好嘛,这下不用炸冰了,整条河估计都给炸起来了。他躺在战壕里,仰面看着火浪从半空中掠过,而歌声仍然在继续。


  同一时刻,在这个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刻,林敬言和张佳乐利用新年的短暂停火绕背包抄了楚云秀的队伍,霸图的双拳撕裂了烟雨,东部防线只剩下雷霆负隅顽抗。


  其实周泽楷的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他甚至比黄少天幸运,黄少天因为眼睛而误判,他仅凭背后温度的突然高涨就提前察觉出了不妙。
  气浪推起他时周泽楷就势往前一扑,击碎冰面滚入河中,逆流而上,瞬间就脱离了火海,只有衣角被燎了一下,焦了。
  他算了一下距离,从水下冒出头来,马上一双有力的手就把他拽了上来。江波涛蹲在河边无可奈何地看着他的长官,在他背后杜明大呼小叫:"队长你的脸没事吧!该死的那些G联人居然敢伤害我们的宣传栏弟兄们我们炸他们——咦队长你没事啊?"
  方明华一巴掌糊他脸上。
  ……有点烦。周泽楷接过毛巾擦擦脸。
  就像黄少天一样。

  "任务失败,我们被反偷袭了。"江波涛说。"不过好在兴欣只炸了我们的一个弹药库,还事先把我们的看守人员打晕塞进了垃圾堆。"
  "我就说不要在这个时候打主意,"方明华说,"叶修是这么大意的人吗。"
  "我看黄少天好像没什么防备的样子……"杜明插嘴。
  "黄少天,不一样。"周泽楷说。
  "对,我们大意了。"江波涛补充道,"无论从情报还是接触来看,黄少天都不是一个会去干涉其他部队内部事务的人,倒不如说黄少天本人和叶修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放下了烟雾弹。"
  方明华叹了口气,"玩得好一手捉大放小啊叶元帅。"
  只不过,心知肚明却不点破地让自己成为计划一部分的黄少天,其实是为了让自己能在作战中成为最优秀的士兵吧。
  没有理性,没有感情。
  事后明了自己在这次事件中起了什么作用的黄少天,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又会怎样面对顺其自然地利用了黄少天这种性格的叶修?


  该怎么面对?
  黄少天当然想过,但是看到叶修那一瞬间他觉得优秀的士兵什么的都见鬼去吧,这人斜叼着烟的样子太欠抽了。
  "你瞒着我,跟罗辑关榕飞开会,就是为了做这个?"他沉沉地问。
  "你瞒着我,跟罗密欧见面,就是为了私会?"方锐动情演绎。
  黄少天瞧也没瞧一脚踹过去。
  "瞒着我就为了做这个?"他看着叶修,眼睛里倒映着烟头的一点火光。
  叶修有点奇怪:"我瞒你了吗?"
  "……哈?"黄少天。
  "我之前的作战部署就有说过在今天要防偷袭吧?"叶修说。
  "是这么说过……但是谁家的防偷袭是直接抄家伙端别人老窝啊?"黄少天抓狂。
  "我们家。"叶修说。
  "我们家。"方锐说。
  "加一。"魏琛说。
  "老魏闭嘴。"叶修说。"而且我找罗辑和关榕飞不是为了抄家伙。"
  苏沐橙拉拉叶修的衣角。
  叶修从善如流地改口:"我找罗辑和关榕飞不是为了防偷袭,是为了其他事。"

  "高地?你居然想抢占高地?"黄少天那一瞬间以为叶修在开玩笑,但叶修从来不在打仗时开玩笑。
  "打仗,抢高地,多正常的事儿。"叶修说。
  "高地对于很多士兵来说,是信仰一样的东西,"黄少天说,"这里感受得到战争的痛苦,只有在这里双方实现全面停火,高地是……"
  "是圣地?"叶修啪地点起一支烟。"你那时候没在中心战场吧。"
  兴欣的最高指挥官心平气和:"听说轮回的最高长官,就是周泽楷,那时就在中心战场,那个时候他才当兵第一年。"他笑,"学着点啊黄少天。"
  "那场战争死了很多人,"他悠悠地说,"是因为生化武器。"
  为了防止事态失控,G联和G盟联手制造出一个墓场,试图用极度的冰寒把病毒压下去。后来证明他们成功了,过去的罪孽在冰雪下了无痕迹,只是一时糊涂造成的数十万人命的代价的证明,却被保留在了原地。高地为什么成为高地?它的高度是用尸体堆出来的。
  高地本来就不应该存在,也不应该成为一座纯洁无瑕的人民英雄纪念碑。

  叶修随手摁灭了烟。

 “叫文州快点。”

  

  G盟的指挥部里,周泽楷一身湿漉漉的衣服都还未换下,额发上滴落的水珠在地毯上晕开灰色的圆点。隔着沙盘,总司令站在对面。
  标注为“高地”的沙丘上,已经插满了G联的红旗。

  可以结束了,高地被占,G联最后一条防线彻底收拢,接下来就是持久战——可是G联的军需运输队即将要抵达前线,而愤怒的民众已经在g盟的总统府下点起了篝火,象征荣耀的战旗在火舌中卷曲焦化,在灰泥中被一双又一双布鞋、皮鞋、靴子践踏。
  已经打不下去了。

  “小周,我有没有说过,”总司令说,“这些——”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划过G联的红旗所标注的领地,划过沙盘上那些细细密密地未被详细标注出来的城镇,划过山和大海,“这些是我的理想。”长官的声音里透出深深的寒意,或许还有那么一点难过,

  可是你的理想铺满了无辜者的尸骨。
  周泽楷默默地看着他,就像他曾千万次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那样。他抚摸着自己的枪,就像他曾千万次思考时那样。

  一将的功名,千万的枯骨在血流成河里绝望地沉寂。
  人生来不是他人的工具,他是儿子,是父亲,是情人,是不知名的谁的最重要的人。再伟大的胜利,只要沾了不情愿的泪水都不再完美,因为完美是完备无缺,更何况这一场内乱,怎么也无法用“伟大”去形容。

  高地是一座坟墓。

  周泽楷早就知道,他亲眼看着机械悬臂将人类的肉体和战争机器的遗骸,和着雪搅拌在一起,垒成一座墓场。
  停下一场战争总是比发起一场战争,甚至比赢得一场战争更艰难,但是周泽楷决定去做了。他这么想着的时候手指在冰凉的枪管上滑动,无意识地扣在扳机上——虽然这个思考的小习惯很容易给旁人造成恐慌,但周泽楷这么做只是为了安定情绪而已。
  他想他做得到。
  周泽楷抚摸着自己的枪,就像他曾千万次思考时那样。他的手指在扳机上扣了一下,然后无声无息地拔开了保险栓。
  他想起黄少天,那个仿佛从雪里窜出来的,从莹莹的地平线上突然间生长出来的青年把护目镜推到额头上,疲惫地笑起来也明亮得像雪地里的光。他的背后是是广阔的天空,雨前天空那种极浅的超乎人类想象的庞大虚影,就像另一个天上世界的海啸在此方投下的阴影,毁灭前的一瞬定格在铂蓝的天幕上。

  如果没有战争……

  如果没有战争。

 

 


  极短的时间内学院被关闭,随之而来的是措手不及的慌乱和再见。尖顶建筑物内灯一盏一盏熄灭,训练中的学生推攘着在操场上列队,茫然着看着哑黑的铁索扣上了雕花的黑铁大门,然后被带领着,如同终日汩汩流动的无名河中每一滴身不由己的水珠,分流成两个方向。
  周泽楷行走在地下铁隧道中,像他身前那个人一样双目毫无焦点地直视着前方,他身后的人重复着他的动作,他身后人身后的人重复着他身后人的动作。隧道很宽阔,水滴的回声都被阴影吞没,两边的壁灯在石质拱顶投下苍白的光圈,隐隐有光反射到灰色的潮湿地面上。
  穿着灰色制服的新兵一个跟一个地行走在这隐隐泛出微光的地面上,就像行走在水面上的一群低着头的死魂灵。

  在交叉口处他们与另一队人穿插而过,被莫名的气氛压抑得心头发闷的新兵们,麻木地踩着精密如机械的步伐。带队的军官抱着手臂站在人流交汇处,带着某种暗流汹涌的敌意遥遥相觊。
  周泽楷在另一队人中看到了黄少天,他默默地数着人头和步速,随后发现他们交叉的时候隔着一个身位格。
  他并不感到失望,大概就像摄影家和镜头中女孩的故事一样,"如果她一直往前走,她会消失在画面的左下角。如果她向右转,那我便可以多看她一会儿,直到她消失在画面的上方。"
  黄少天很像从周泽楷的镜头里路过的人,那一瞬间全部的光芒都聚焦在他的身上,但是一旦他从镜头中离去,那么他们也许就将再无关联,就像那只优雅地在周泽楷面前滑过的鹿。

  嗒,嗒,嗒,嗒……军靴的集体敲击丝毫不乱。
  他们越走越近。最终隔着一个人的距离时,黄少天几不可见地微微向周泽楷侧过脸来,这个喋喋不休的前辈快速地拉开一个笑容。那一瞬间的感觉很像老妇人翻开陈年的黑白底片,回忆的温度让颜色鲜活。

  黄少天那时也不过半大孩子,在战前压抑的气氛下怎么可能没心没肺地笑得一脸无畏,但是在周泽楷的记忆里,在灰色隧道里那个略带紧张的笑容却像彼方暗绿叶间金黄的火。




  周泽楷的元帅晋升公告救了那个老头子一命,虽然对于他本人来说,他的生命大概在“被同意”停战的时候就已经终结,


  G盟总司令在停战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一个字的姓,两个字的名,一个普通得似乎只应出现在户籍登记中的名字。
  “我重申一遍,以自己的名义,”他看着叶修。高拱窗透过的冰雪的亮光在他的鬓角折射出一片银白,他已经老了,嘴角却依然保留着高傲的弧度。“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包括炸平一整个无辜的小镇,杀死孕妇和孩子?”黄少天冷冷地说,他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至少在周泽楷对他的记忆中没有。

  他心情不好情有可原,他的学弟从医务兵变成了普通士兵,又在签订停战条约时变成了敌方队长。
  长者平淡地笑:“我同情你,黄少天上校,这么多年来依然没有学会残忍。”
  联盟的第一机会主义者,机动暗杀部队的首席,出手决绝狠辣的黄少天居然被这位在绞肉机中打滚十年的王将如此评价。
  周泽楷垂着眼,不置一词,江波涛担心地看着他,可是那张线条完美的脸上既没有流露出反对,也没有表示出认可。

  叶修笑笑:“我没说你错,只是觉得你跟不上时代潮流。”他利落地在这份注定名留青史的文件上签下了名字,草草写下的“修”字依旧与旁边锋锐端正的“叶”字很不搭调。
  啧,没烟抽,叶修忧愁地想。小会议室窗边的新鲜兰花的香味让他特别想夺门而出,但是围着一条松木长桌所有人都在对他行注目礼。
  尤其是唰地回头瞪他的黄少天。
  周泽楷怔了怔,然后微微地笑了。黑发的士兵长扣着自己的配枪,笑起来无害得像拿着鲜花的小孩。


  他活在这个被教导着向往光与爱,彼此和平地相处,疼爱孩子,同情弱者,歌颂爱情的当下。

  生逢其时,何其幸运。


  后来周泽楷截住了兴欣的车队,试图在十个字内解释清楚变脸的原理。

  黄少天在他开口之前就糊了他一脸的雪。


  “新娘举起了绣球,新娘瞪我了,新娘扔出去了!新娘扔出了绣球!GOALLLLLL——进了——新郎接住了绣球——”

  “去你大爷的叶修那明明是雪球!!!!”黄少天声嘶力竭。
  “下面请新娘新郎——夫妻对拜——”
  对面的方锐感情充沛地喊:“朱丽叶,你和那个小白脸是不会有未来的——”
  “玩梗玩上瘾了吗你们都滚滚滚滚滚滚滚滚滚滚滚滚滚滚滚滚滚滚滚滚滚滚滚!!!!!!”


  周泽楷茫然地,缓慢地眨了眨眼。他的额发和眼睫上还沾着未化的雪花,一动,如盐的雪粒簌簌地掉进衣领里,冻得他一个哆嗦,但周泽楷小小地笑了起来。
  不是那种匆忙得一瞬即逝的笑容,他安静地长久地笑着,向黄少天微微低下了头。

 


  在远方,冲天的火光染红了半边天,那种红色的确很美,一种超出色彩之外的冷冷的熔化状态。正月十五,自愿聚集的民众放起的天灯,乘着热浪升上天空,在消失的墓场上拥簇起一盏明灯,光芒下黑暗无所遁形。

  高地在火光里消失,但战争的罪恶却会在人类的历史上重重地写下一笔,很久以后,或许会有人重新执笔,在这一痕迹边写下人类的忏悔,也或许会有人重新执笔,在下一页重重地划下另一笔。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一页是将要被揭过了。

 


END

(划掉)砍了三分之一的剧情,哭(划掉)

一口气一万字太累了,国庆重修。




评论(2)
热度(57)

© 午城 | Powered by LOFTER